其叶

“我付出我所能付出的，获得我所能获得的，忍受那些该忍受的事情。”

《新名字的故事》丨【意大利】埃莱娜·费兰特

1.我感觉那就像是莉拉本人带着她的思想、语言，还有那种与任何人都会针锋相对的恶毒态度一起落入河里；她影响我的方式，她拥有的每个人、每样东西和知识都落入了河里；那些和她相关的任何事情——书和鞋子，温柔和暴力，婚礼和新婚之夜，以拉法埃拉·卡拉奇夫人这个新身份回到城区——所有这些似乎都被我推入了河里。

2.莉拉几乎一直站着，坐着身上会很疼。没有任何人提到了她发肿发黑的右眼、破裂的下嘴唇以及淤青的胳膊，包括莉拉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。

3.所以她脸上的伤并没有激起人们对斯特凡诺的谴责，周围的人反而对他又增添了一份仰慕和敬意，觉得他知道怎样做个男人。

4.当然，理由很简单：我们从小就看着父亲打母亲。在成长的过程中，我们都认为其他人绝对不能碰我们，但是父母、未婚夫和丈夫，只要他们想，随时都可以给我们一巴掌，这是出于爱，或是为了教育我们，不断地教育我们。

5.在小东西里面还会冒出来一些更小的东西，在大的东西外面，还有更大的东西束缚着它。

6.但妻子这个身份好像让她被关在了玻璃容器中，就像是一条帆船在一个没人靠近的海域中航行，甚至可以说在没有海的地方扬帆。

7.在他的言谈中，莉拉不再是一个难以掌控的人，而是他所拥有的、一种装在封闭容器里的珍贵气体。

8.我在学校里学到的一切都会慢慢消失，城区会占上风，那些思想、行为方式，所有一切都会混合在一起，像个黑乎乎的泥潭，古希腊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会和我父亲混在一起，圣吉米亚诺的诗人福尔格雷会和堂·阿奇勒混为一体，化学的原子价会和池塘混合，希腊语的不定过去时、古希腊《神谱》会和索拉拉兄弟的傲慢粗鲁混为一体，就像这几千年来城市中发生的一切，越来越混乱，越来越堕落？

9.我记得她的目光，小时候，她看到奥利维耶罗老师从讲台上摔了下来，就像一个破碎的木偶那样栽倒在地上；我记得她看梅丽娜的目光，那时候梅丽娜在大路另一边，正在吃自己刚买来的肥皂；我记得莉拉给我们几个女孩子讲述那场谋杀，顺着铜锅流下来的血，她认为杀死堂·阿奇勒的不是一个男人，而是一个女人，就好像她看到了、听到了，在她给我们讲述时，那个女性的身体因为仇恨而被消解，因为报仇雪恨，或者说因为正义，那个女性的身体失去了女性气质。

10.我快要过十七岁生日了，我一只眼睛注视着文具店老板娘的女儿，一只眼睛看着《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》。

11.这里有一种恶意，一种不平等，现在我知道了，那是一种金钱之外、更深层次的东西。两个肉食店的收入，加上鞋子作坊，或者是市中心的鞋店也没办法掩藏我们的出身。

12.衬衣里面很不得体，衣服下面是贫穷和失礼。

13.她解释说，像他这样的人，总是考虑那些大问题，假如可以的话，他可以把一生都投入到这些问题上，不受别人干扰，不像我们总是想着我们自己的问题：金钱、家庭、丈夫、生孩子。

14.你可能一辈子爱一个人，但你并不是真的了解这个人。

15.有些时候，我们会用一些毫无意义的话、荒谬的做法掩盖我们真实的感情。

16.我爱他们俩，因此我没办法爱我自己，感受到自己的感受，我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充满盲目的力量，来表达我自己的生命需求。我当时的心情就是这样。

17.是的，莉拉说得对，事情的美丽都是一种假象，天空是让人恐惧的苍穹；我现在活着，距我十步之遥就是海水，这一点儿也不美，这是让人恐惧的情景；我是这个沙滩、这片海的一部分，我是熙熙攘攘的万物中的一员。这是一种宇宙性的恐怖；这时候，我是一个无穷小的分子，通过这个分子，我能觉察到对万物的恐惧；我在倾听大海的声音，我感觉到沙子的冰冷和潮气；我想象着整个伊斯基亚岛，想着尼诺和莉拉的身体缠绕在一起，斯特凡诺一个人睡在他们的新房子里——那所房子现在也没有那么新了。

18.从表面上看来，我的情况要更坚固、更稳定一些，但实际上，我在莉拉旁边，觉得自己像泥潭，像吸了太多水的泥浆。

19.我出生在这个城市，说这种方言，我没有钱。我付出我所能付出的，获得我所能获得的，忍受那些该忍受的事情。

20.在金钱之外，我感觉到了一种让人不堪的东西。马尔切洛对于莉拉的爱已经结束了，但那个伤口还在，而且已经感染了。

21.我已经习惯于讨得所有人的喜欢，别人对我的喜欢，对我来说是一层亮闪闪的盔甲。

22.在我生长的那个环境里，我学到的是，如果真做错什么事情，也不要道歉。

23.“你命好。”

“哎。”

24.他采取的行动让人出乎意料，他看到斯特凡诺打莉拉，他也开始打皮诺奇娅；他看到斯特凡诺有一个情人，他也找了一个情人。总之，斯特凡诺怎么样对待他的妹妹，他就怎么对待斯特凡诺的妹妹。

25.我一直都会很害怕：害怕说错话，害怕语调太高，害怕衣服穿得不得体，害怕表现得猥琐，害怕自己没有真正的思想。

26.我看到她停在了那堆篝火前面，穿着那身衣服，看不出她女性的特征，她翻了一下《蓝色仙女》，忽然间就把它丢进了火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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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本比上一本精彩些，作者没有创造光伟正的人，却又让人觉得人物的堕落情有可原。坏境是土壤，人类是种子，贫瘠的土壤难以长出参天大树，而丰沃的土壤上的青草都那么富有生机。

教育能提升一个人的眼界，给一个人更多的选择、退路，但它很难改变一个人的本性。在我们产生记忆萌芽前，那些父母教会我们的、坏境教会我们的，已经深埋于潜意识中。